感谢。转以铭记自己身为作者于自身虚伪故作无知的放纵、虚荣和庸俗,与沉浸于感官洪流中编织浮夸隐喻掩饰作品精神之死的罪孽。
切莫怀疑:除了对本雅明的戏仿,与对巴特的一些看法以外,这个文本真的什么也没有。
仅代表个人观点。问题是“个人”这种东西哪里存在呢?
I. 关于自称。
有主见的作者自称作者,是出于谦逊。陈腐的作者自称作者,是出于自恋。
II. 关于生活习惯。
有主见的作者,一日无批评之词,便如坐针毡。陈腐的作者,一日无溢美之词,便寝食难安。
III. 关于立场。
有主见的作者批判自己。陈腐的作者批判异己。
IV. 关于写作观念。
有主见的作者欲做语言的主人,陈腐的作者欲做语言的奴隶。有主见的作者冲击意指的边界,陈腐的作者为玩弄能指而沾沾自喜。
V. 关于修辞格。
有主见的作者播种隐喻。陈腐的作者堆砌隐喻。
VI. 关于文化符码。
罗兰 · 巴特并不厌恶巴尔扎克的文化符码;他厌恶的是它们的密度,以及这种密度所发挥的功能。
有主见的作者编排文化符码,是为了调节读者与文本的距离:熟悉或陌生,亲近或疏远。陈腐的作者编排文化符码,是为了添补文本的“真实性”或“文化气息”。因此在他那里,文本或多或少呈现出摹本的形态。
VI. 2. 另有一种情况——文化符码完全没有必要,作者不过是在炫耀自己的学识。此乃作者作为社会动物的天性。那种为了营造某种“效果”,增强某种“意蕴”而滥用的典故之流,远比这种炫耀更加危险。
VII. 关于欲望。
有主见的作者在刻画爱情时,想的是其他东西。陈腐的作者在刻画其他东西时,想的是爱情。
VIII. 关于纯粹欲望。
有主见的作者敬畏那些溢出语言的欲望:美与丑,善与恶,生与死。这些欲望,无论如何受能指的切割,总是剩下一个除不尽的余数。有主见的作者明白,要表现这些欲望,非得让它们在读者的身体里亲自迸射出来不可。进而,他的作品的唯一奥秘,就是激发读者无意识中那成为作者的欲望。
可惜,陈腐的作者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:他拼尽全力地描写他自己的欲望,幻想读者能够共情。他越是描写,欲望的余数越小,而他也就更加歇斯底里地描写下去。最终,他的读者只见到一片充斥感官刺激的废墟,或称能指的淤塞,或称刻奇。
IX. 关于快感。
写作偶尔会激发一种巨大的快感,一连数日将作者裹挟在它的洪流中。有主见的作者正视快感、驾驭快感。陈腐的作者崇拜快感,但他不允许别人像他一样崇拜;一旦别人向他讲起这种快感,他就诬陷别人具有神经质,或是缺乏对写作的控制力。在他那里,快感具有巫术仪式的一切特征,甚至包括它对施术人的反噬作用。
X. 关于评论。
有主见的作者发表观点。陈腐的作者发表真理。有时,他也假装自己只是在发表观点,但如果他的读者不把这些观点奉为真理,他就心神不宁。
XI. 关于读者。
作品之为作品,在于它与读者对话。有主见的作者让作品陈述自己。陈腐的作者不但夺走作品的声带,还装腔作势地替它发表见解。
XII. 关于经营自己的名声。
对有主见的作者而言,名声是写作的副产物;对陈腐的作者而言,写作是维持名声的必要手段。
有主见的作者毫不掩饰自己对名声的向往,为的是能够接触到更优秀的作者与更客观的批评。陈腐的作者一方面宣布自己纯粹是为了激情而写作,另一方面暗自享受着自己的名声。证据是,他往往早就忘了自己的激情是什么。他享用着一杯去除咖啡因的咖啡:他仍从事写作,但他的激情不在于写作,而在于扮演一名充满激情的作者。他欲望着读者对他的激情的欲望,正如皇帝幻想着臣民们幻想一件看不见的新衣。
XIII. 关于意义问题。
有主见的作者最终将生命视为他的作品。陈腐的作者最终将作品视为他的生命。
然而,以上十三条命题由于一个简单的理由而全部不成立:没有陈腐的作者,只有催化腐朽的环境。任何怀疑自己滑向陈词滥调的作者,都可以立即采取一件行动——寻找一个直言不讳的批评家。
- 本文作者: Anu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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